文／厦门大学人口研究所研究生导师，教授
　　厦门茶叶协会理事   郑启五

喝乌龙茶要抢新，春天的铁观音，清香型的，橙黄透亮，鲜爽回甘！而绿茶抢新更是登峰造极，所谓“早采三天是个宝，晚摘三日是棵草”，就是“抢新”争分夺秒的汗水淌出的农谚！我向来也是一匹抢新的快马，每年春季都南征北讨满地丢银子，谁叫我对茶如此痴情！

不过也有人爱老茶，瞧瞧“普洱茶一族”，干仓湿仓，生茶熟茶，藏着掖着，从展示文革时期的毛主席语录茶饼一直到拍卖鲁迅先生家藏的茶砖，搜肠刮肚，越老价越高，越老味更醇！这好比我们泉州的“老范志”万应神曲，一种闽南百姓家喻户晓的块状药茶，在包装上赫然就有“越久越妙”的字样，常常可以见到蛀虫连药带纸，蛀出圈圈点点，可视为“越妙”可圈可点的标志。据称，“老范志万应神曲”系清雍正十一年(1733年)由名医吴亦飞秘方炮制而成，取范仲淹“不为良相，当为良医”之志命名。神曲以谷物、豆类为主要原料，配入50多种中药材，经多道工序精制而成。其处方与生产工艺有其独到之处，具有调胃健脾，消积等化湿等功能。我小时侯喜将其放在鼻子前嗅闻，一享药茶的清苦之香。回忆着从小对万应神曲的亲身体验与好感，我也多少对 “越老越妙”的普洱茶老茶饼产生兴趣，多次到厦门旅游局官方定点的特汇旅游广场“今麦普茶行”参与茶友的品饮小聚。事实上普洱茶老茶饼的保健与药用效果，多少与神曲有相似之处，尽管普洱茶藏身茶行，而万应神曲世居药房，但友朋从远方来不亦乐乎，我想它俩是有些许亲缘关系，兴许三百年前还是一家子呢。

当我在“今麦普茶行”再一次领略了系列普洱茶地道的云南勐海风情，感受着普洱茶老茶九州劲吹的雄风，发现此风居然也悄然浸染了八闽的乌龙茶，尽管厦门民间也有乌龙茶的老茶可以保健治病的传闻与实践，但事秘面窄，始终没有浮上台面。久藏可以使茶的理化指标产生变化，这方面普洱茶早有一整套刻意保藏的办法与实践，而老乌龙茶常常是因为意外的留存而结出“奇葩”，因此后者越发有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与神秘！告诉你，日前我居然喝到了1964年的乌龙茶老茶，此刻回味起来，还如同梦境一般。

那天我到市茶叶进出口公司参加茶叶学会的研讨，该公司是厦门最老的国营企业之一，海内外几代中国人喝的“海堤牌”乌龙茶就是它的世纪品牌。公司的办公大楼连同茶叶加工厂、茶叶仓库连成一片极为壮观的“茶叶王国”，王国的美妙不仅仅是“茶叶大厦”的奇伟雄峻，最令人倾倒的是整个王国的领地连同它的周遭都沉浮在茶叶烘焙的熏香里！下了15路公交车，朝着公司的方向走，越走越香，让人赴会的心情也如浴春风！

会议中间的休息时间，本来是要安排观赏茶艺表演的，不巧兼职的茶艺队员另有急事，于是一双神秘的命运之手，悄然安排了我与老茶的幽会！我独自一人在厂区四溢的茶香中漫步，那飘飘然的感觉真是神妙无比。但在茶叶公司忙碌的茶友们就没有我这样的敏感与福气，天天如此，早已闻香不香。鬼使神差，我径自漫步来到了评茶室，这是评茶师工作的地方，专门人工品评茶叶的质量，我曾参观过一回，写有《探访评茶室》的散文，文中津津有味地描述了评茶师“含茶”的工作，其实“含茶”仅仅评的是茶汤的滋味，我发现评茶师还有好几环察颜观色验明正身的工序：审看干茶细紧乌润的外形，洞察汤色清净透亮的光泽，嗅闻鲜锐持久的茶香，打量柔润开张的叶底……不偏不倚，力避一叶障目，从而打出每一茶样的综合得分。评茶师身后的木架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装茶样的小铁罐，每罐的胸前都悬着一张白色的标签，记录着罐内茶样被验查的年份，一如我们研究所资料室旧杂志的合订本。我发现最早的是1964年的，天啊，1964年老汉我还是厦门东沃小学的少先队员呢，于是就情不自禁在心里与茶样套起了近乎：没准当年某辆从身边摇晃着驶过的解放牌大卡车装的就是你哟，1964年的乌龙茶！

评茶师热情招呼我喝他们正在品评的茶汤，这可是茶叶学会理事难得的特权，可我不为所动，痴痴地一直望着木架子上1964年的茶样罐，明知故问：“那真的是1964年的吗？”对茶样熟视无睹的评茶师答道：“那当然了！想喝吗？”“这可以喝吗？”我的反问里可能同时包含着两个意思，这么久远的老茶卫生吗，保存了这么久的茶样允许待客吗？“老茶别有滋味的，”评茶师边说就边起身去取那个高高在上的茶样铁罐……
进而发生的事就如梦似幻了，此时回味起来似乎有点电影雾蒙蒙的镜头，而且是慢动作，当然还有特写：黑巴巴的茶叶泡出的茶汤居然汤色隐隐发亮，像对着雕花吊灯的红葡萄酒一样！哦，你这42岁芳龄的老茶样，一身熟透的褐红，我轻轻含了你一口，唇齿之间仿佛没有乌龙茶应有的原味，而一种馥郁的陈香却严严实实地漫过了所有的味蕾，如果非得用文字来表达那难以言状的神妙，那么它有三分老范志神曲的清苦，七分今麦普茶饼的浓醇，一团和气悄悄滑过我的喉头，进而一下浸润了我几乎所有的感官！

老茶，老茶，1964年的老乌龙茶！